RISC-V加速進入數百億美元大市場，RISC-V CPU核出貨量分析

半個月前，Google 宣布 Android 將全面支持 RISC-V 指令集，這將促進手機和手機芯片廠商更多考慮 RISC-V 芯片。RISC-V 叩開了一個每年數百億美元的大市場，多了幾十億潛在用戶。

這是第一次，一個不被單一商業(yè)公司掌握的芯片指令集獲得如此重要的產業(yè)生態(tài)支持。不被單一商業(yè)公司掌握，也就不被這個公司所在的國家意志影響。

十年前，RISC-V 還是一個并不引人矚目的項目。在 2014 年美國舉行的集成電路行業(yè)峰會 Hot Chips 上，RISC-V 項目組的十幾位學生和教授向來往參會者宣傳這款誕生于伯克利校園的新開源指令集。他們沒有在主會場設展，也沒被邀請參加演講，只是在會場外支起一頂小棚，擺上幾張展板，給開發(fā)者發(fā)傳單、送小徽章。

小小的徽章上寫著一句宏大口號：“Instruction sets want to be free!”（指令集希望自由）。

半導體產業(yè)歷史上，還沒有人實現過這個愿景。指令集類似芯片世界的 “語言”，它定義了芯片與相應軟件的設計規(guī)范，是重要的行業(yè)標準。

RISC-V 之前，主流指令集都由歐美公司壟斷：英特爾發(fā)明的 x86 指令集統(tǒng)治了個人電腦和數據中心里的服務器 CPU 市場，Arm 公司發(fā)明的 ARM 指令集在智能手機等移動設備中長期領先。

而在 Hot Chips 上那次不起眼宣傳的不到十年后，RISC-V 已成長為有望與 x86 和 ARM 分庭抗禮的指令集 “第三極”。從 2010 年被發(fā)明至今，十幾年里，基于 RISC-V 的芯片出貨量已達到 100 億顆。ARM 指令集芯片達到相同出貨量用了近 30 年。

今年以來，RISC-V 繼續(xù)加速發(fā)展。除 Android 的支持外，Google 、英特爾、平頭哥、三星、聯發(fā)科、高通、英飛凌和博世等芯片巨頭或大需求方，都在以成立生態(tài)聯盟或組建新公司的方式投入 RISC-V。

RISC-V 對中國尤其重要。去年 10 月美國政府對芯片出口設置新限制后，受影響的不僅是用于訓練 AI 大模型和自動駕駛系統(tǒng)的 A100、H100 等高端 GPU ，也有服務器里少不了的高端 CPU，這些 CPU 大部分是英特爾 x86 架構。開源的 RISC-V 成為中國供應鏈拿下服務器 CPU 的重要突破口之一。

中國一級市場現在整體低迷，RISC-V 領域仍有資金涌入。去年到今年，已有奕斯偉計算、賽昉科技、芯來科技和進迭時空等 RISC-V 公司完成新融資。其中奕斯偉計算今年 7 月完成 30 億元人民幣的 D 輪融資，進迭時空 1 年內完成了 2 輪融資。新公司也仍在出現，如藍芯算力、 之行無界和晶遠芯等。

今年的一場行業(yè)活動中，中國工程院院士倪光南說：“毫不夸張地講，今天 RISC-V 是中國 CPU 領域最受歡迎的架構?！?/p>

有人都開始擔心行業(yè)過熱了。今年 8 月北京的 RISC-V 峰會閉門會上，一位創(chuàng)業(yè)公司 CEO 說：“我們要警惕 RISC-V 如今的盛況是不是 ‘虛假繁榮’?！?/p>

從少有人問津的學校暑期項目到備受行業(yè)追捧的產業(yè)新力量，RISC-V 只花了十年。更罕見的是，它是以開源方式做了這一切。

希望尋找自主空間的中國芯片產業(yè)是加速 RISC-V 的重要力量，但不是全部，其中還有開源理想、跟風炒作、賺錢欲望、壓縮成本與擺脫壟斷的迫切，有技術人員的執(zhí)著，也有合縱連橫的策略。這是一個在日益嚴峻的全球技術合作環(huán)境中，多種勢力與訴求碰撞，幫助 “天真” 走進現實的故事。

01.?無心插柳

RISC-V 的誕生于伯克利大學并行計算實驗室（Par Lab），是一個無心插柳的 “副產物”。 Par Lab 由大衛(wèi)·帕特森（David Patterson）和他的學生克斯特·阿薩諾維奇（Krste Asanovic）在 2005 年創(chuàng)立。 堅定支持開源和免費的大衛(wèi)·帕特森，最初的志愿是好好賺錢。他是家族里第一個大學生，本來在 UCLA 學數學，為成為保險精算師做準備，卻在一堂湊學分的選修課上接觸了計算機。找到熱愛的帕特森揮別精算師規(guī)劃，于 1970 年進入進入全美計算機系第一的伯克利攻讀碩士與博士學位，畢業(yè)后留校任教。

在帕特森剛開始學術生涯的 1970 年代末，幾乎所有 CPU 都是基于英特爾發(fā)明的復雜指令集（CISC）x86，新公司開發(fā) CPU 的門檻很高。1981 年，帕特森在 IBM PowerPC 的基礎上創(chuàng)造了一套顯著有別于復雜指令集（CISC）的新指令集，即 “精簡指令集”（RISC），它只有幾十條指令，比有幾百條指令的復雜指令集更敏捷、能耗更低，能有效降低硬件開發(fā)成本、縮短開發(fā)周期。2017 年，帕特森因對 RISC 的貢獻獲得圖靈獎。 第一個使精簡指令集發(fā)揮巨大商業(yè)價值的公司是 1990 年成立的英國公司 Arm，它通過精簡指令集 ARM 開辟了 IP 授權模式（將芯片設計 IP 賣給下游的芯片設計公司），與開辟晶圓代工模式的臺積電一起重塑了芯片行業(yè)分工：一家芯片公司不再需要自己建造工廠，而是可以專注做好資產門檻更低的芯片設計，這即是 Fabless（無晶圓設計公司）。

一批巨頭因而崛起，英偉達、高通和蘋果的自研芯片都是這個新格局的產物，也是其推動者。 帕特森自己和精簡指令集的產業(yè)化交集，則要等到他發(fā)明精簡指令集的近 30 年后。 2010 年，Par Lab 的幾位年輕博士忙著一個并行計算暑期項目，需要對芯片指令集底層做一些修改，但沒能找到現成的免費、可修改的指令集，剩下的路只有一條：新開發(fā)一套指令集。 睿思芯科創(chuàng)始人、RISC-V 國際開源（RIOS）實驗室執(zhí)行主任譚章熹當時是項目組一員，他 2005 年從清華電子工程系畢業(yè)后進入伯克利讀博，師從帕特森。 譚章熹告訴《晚點 LatePost》，帕特森有豐富的精簡指令集經驗，在此前已開發(fā)過數代 RISC，在其指導下，開發(fā) RISC-V 只花了兩三個月，它僅有約 50 條指令，非常輕巧。

RISC-V 的源頭可追溯至 1981 年。伯克利的大衛(wèi)·帕特森和卡洛·H·塞奎恩當時用精簡指令集設計了 RISC-I處理器。

最初，Par Lab 只是把 RISC-V 當作一個研究和教學工具，把它用到了伯克利計算機系本科和研究生課程里，這是大多數誕生于高校的指令集的命運。2011 年他們進一步把 RISC-V 放到了網上，開源給所有人，初衷是促進更多學術交流。

譚章熹稱，Par Lab 很早就想好要開源 RISC-V。年輕時早早拋棄賺錢目標的帕特森常鼓勵學生追求影響力，開源是擴大技術影響力的很好方式。

開源也與崇尚自由、平等的伯克利文化契合。RISC-V 使用了最開放的開源協(xié)議之一 BSD，允許開發(fā)者自由、免費地使用、修改和再分發(fā)軟件源代碼，銷售基于 RISC-V 開發(fā)的產品，甚至無需注明使用了 RISC-V。BSD 開源協(xié)議全稱 Berkeley Software Distribution，本就來自伯克利。伯克利校方也同意放棄對 RISC-V 的專利權。

意想不到的反饋開始從四面八方傳回。譚章熹稱，2012 年時，就有印度開發(fā)者給他們寫郵件，稱希望指令集不再頻繁修改，因為他們已在嘗試基于 RISC-V 做產品。2015 年 1 月，第一屆 RISC-V 研討會在 MIT 的一間教室內舉行，現場只有 40 多人，但已有公司拿出了產品，如美國芯片公司 Bluespec 在會上介紹了基于 RISC-V 設計的開源芯片。差不多同時，另一家芯片公司 Rumble Development 也嘗試向客戶交付包含 RISC-V 內核的芯片。

帕特森和阿薩諾維奇等人開始認真考慮把 RISC-V 推向產業(yè)界，商業(yè)公司看重指令集的穩(wěn)定，不能隨意變動；學校則重在探索技術新方向，RISC-V 到了走出校園的時刻。

2015 年 8 月，RISC-V 基金會正式成立，注冊地為美國內華達州?；饡]有 RISC-V 所有權，它的收入來自會員費。基金會負責組織會議，審閱社區(qū)內開發(fā)者對 RISC-V 指令集的建議，最終決定是否增加、修改指令，保證版本有序迭代。

帕特森和阿薩諾維奇對 RISC-V 寄予厚望，兩人在 2014 年發(fā)表了一篇詳細介紹 RISC-V 的論文《Instruction Sets Should Be Free（指令集應該免費）》，文中寫到：“就像 Linux 已成為大多數計算設備的標準操作系統(tǒng)一樣，我們希望 RISC-V 成為所有計算設備的標準指令集?！?/p>

同樣樂觀的人不多。譚章熹回憶，英偉達首席科學家比爾·戴利（Bill Dally）那會兒經常來伯克利交流，他曾問 Par Lab 成員：為什么要重新發(fā)明指令集？x86 和 ARM 已統(tǒng)治行業(yè)多年，看不到什么新指令集的空隙。

2015 年，項目組的兩位學生李允燮（Yunsup Lee）和安德魯·沃特曼（Andrew Waterman）想成立一家 RISC-V 商業(yè)公司。后來擔任該公司首席架構師的阿薩諾維奇說：越了解半導體行業(yè)的投資人，拒絕他們就越快。

就連 RISC-V 項目的親歷者，也很難設想它日后的成功。中科院一位學生告訴《晚點 LatePost》，他們在 2018 年開發(fā) RISC-V 編譯器時遇到了一些技術問題，輾轉聯系到了一位帕特森的學生，對方回復：“我已經不做 RISC-V 了。”

阿薩諾維奇卻還是鼓勵大家：“只要某件事不是完全不可行，你就會想去嘗試?！?因為 “宇宙中最偉大的力量之一是研究生的天真”。

02.?逐漸起勢

天真的研究生沃特曼和李允燮后來幸運地拉到了融資。在從專注科技早期投資的硅谷風投機構薩特希爾（SHV）獲得 500 萬美元后，二人在 2015 年 7 月成立了如今 RISC-V 領域的龍頭公司 SiFive。

沒有什么明顯的環(huán)境因素顯示 RISC-V 會快速發(fā)展，它怎么看都是一個弱小的前沿趨勢，空間在于：憑借開源、模塊化、可自由裁剪與修改的特點，它與不能輕易更改的 ARM 之間形成了差異化競爭：ARM 像一桌已經端上桌的豐盛套餐，你吃不吃得了都得花這么多錢，Arm 的授權協(xié)議不允許客戶隨意更改、裁剪指令集；而 RISC-V 則像給你提供了一份菜單，你可以自由點菜，而且還不需要付費。這對希望降低成本、提高產品靈活性的商業(yè)公司有吸引力。

RISC-V 尤其適合一些性能更低、更簡單的產品，如嵌入式 CPU 、 MCU（微控制器） 等，它們主要用在智能音箱、手環(huán)等物聯網設備中。當時 RISC-V 的軟件工具鏈還不完善，難以進入手機、電腦等需要更多配套軟件的場景；物聯網芯片對成本也更敏感，RISC-V 的免費優(yōu)勢能被放大。

中國芯片產業(yè)及時跟進了 RISC-V 趨勢。如主要生產 Wi-Fi 藍牙芯片的樂鑫、生產嵌入式 CPU 的中天微都在 2016 年，也就是 RISC-V 基金會成立的第二年就成了基金會成員。同年，RISC-V 國際研討會第一次來到中國，注冊參會人數超過 270 人，最后能容納 300 多人的禮堂座無虛席。

中國首個 RISC-V 社區(qū) CNRV 創(chuàng)始人郭雄飛 2017 年撰寫博客總結：“這次國內的 RISC-V 參與者很多都是民營私營企業(yè)，參與程度一點兒不比科研院所差。不像過去都是國家和地方政府資助的幾個獨苗。這背后必然是深刻的產業(yè)和市場化的商業(yè)行為。”

阿里是最早投入 RISC-V 的中國科技巨頭。阿里在 2017 年收購中天微，吸納了其 RISC-V 團隊。2018 年，阿里整合達摩院芯片團隊和中天微成立芯片子公司平頭哥。第二年，平頭哥推出 RISC-V CPU IP 核玄鐵 C910，它可用在智能攝像頭、智能音箱、5G 網關等多種物聯網、5G 和端側 AI 場景。截止 2021 年底，基于玄鐵的 CPU 出貨達到了 25 億顆，貢獻了 RISC-V 100 億出貨量中的 1/4。

玄鐵帶動了更多中國芯片公司開發(fā) RISC-V 產品，如 MCU 廠商全志在 2019 年成立 RISC-V 部門，基于玄鐵開發(fā)了視頻解碼芯片 D1。

一批中國創(chuàng)業(yè)公司也陸續(xù)成立。2018 年，為更好推進中國業(yè)務，SiFive 與中國本土團隊合資成立上海賽昉科技，后者擁有 SiFive IP 經銷權，成立第二年的銷售額就達到了 4000 萬元人民幣。

中科院計算所泛在計算系統(tǒng)研究中心的研究員張磊和他的同事王元陶——他也是帕特森的學生，自 2014 年起就開始嘗試用 RISC-V 設計芯片并流片，2018 年 3 月兩人一起創(chuàng)立中科物棲。

同年 8 月，帕特森的學生譚章熹，把此前在美國創(chuàng)立的激光雷達芯片公司 OURS 賣給了美國知名自動駕駛公司 Aurora，回國成立了睿思芯科，他認為在中國做芯片機會比美國大得多。一個月后，新思 ARC 系列處理器內核研發(fā)經理、出版了國內第一本 RISC-V 處理器設計書籍的胡振波在武漢成立芯來科技。

一些更大體量的公司也在孵化 RISC-V 新業(yè)務。如 2019 年 9 月，奕斯偉科技集團成立子公司奕斯偉計算，進入 RISC-V 領域；2020 年 1 月，某公司聯合創(chuàng)始人創(chuàng)立算能科技，團隊來自原本的 AI 專用業(yè)務。這是兩家背景迥異的民營企業(yè)。奕斯偉科技由執(zhí)掌國企多年的京東方原董事長王東升創(chuàng)立；后者則起家于加密貨幣 2017 年的那輪牛市中，主營礦卡（挖礦芯片）、礦機制造，同時運營礦池和礦場，有投入新業(yè)務的豐厚家底。

這一時期的公司，成立之初多以物聯網 RISC-V IP 核或芯片為創(chuàng)業(yè)方向。如中科物棲提供基于 RISC-V 的物聯網芯片和開發(fā)平臺，奕斯偉計算研發(fā) RISC-V 嵌入式 CPU。張磊告訴《晚點 LatePost》，物聯網產品碎片化嚴重、需求多，芯片設計要更靈活，以模塊化為特點的 RISC-V 正適合這一領域。

中國之外，全球產業(yè)界都在把 RISC-V 用到一些對性能和軟件生態(tài)要求相對低的芯片上，這原本是 ARM M 系列等 IP 的市場。

西部數據自 2017 年起把 RISC-V 芯片用于固態(tài)硬盤主控上，每年出貨已超過 10 億顆。高通自 2019 年發(fā)布的驍龍 865 起，已陸續(xù)在 SoC（System On a Chip，片上系統(tǒng)，即把各模塊集成封裝在一個芯片里） 中使用了 RISC-V 的控制和安全核心；蘋果也先從不承載用戶主要使用功能的小模塊開始，逐步替換掉 ARM 架構的控制器，如 Wi-Fi、藍牙、充電接口等。截止 2022 年底，高通已經出貨了 6.5 億顆 RISC-V 內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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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期投資機構耀途資本創(chuàng)始合伙人白宗義將 RISC-V 芯片的應用場景分為三類：一是算力低、設計簡單的消費級 MCU 和硬件主控芯片等，這一領域已大規(guī)模商業(yè)化，但利潤薄且面臨大公司競爭；二是對算力要求相對較高的端側 CPU/AI 芯片，如處理視覺信息的芯片；第三種是對算力要求更高的場景，如服務器 CPU，但它要實現還需要軟件和開發(fā)者生態(tài)繼續(xù)成熟。

他認為，如果創(chuàng)業(yè)公司有較強的高性能 RISC-V IP 開發(fā)能力和 SoC 芯片設計能力，最好的機會是第二類，這是現階段 RISC-V 的性能與生態(tài)能夠到，有一定技術門檻、又有規(guī)模和利潤空間的市場。

原本 RISC-V 可能會在物聯網和端側高性能芯片的基礎上，逐步積累更多開發(fā)者、完善工具鏈、擴大生態(tài)，然后緩慢而艱難地進軍電腦、手機、服務器等更高端場景。但兩股幾乎同時出現的力量，急劇改變了 RISC-V 的命運軌跡，它在全球，尤其是中國市場的生長節(jié)奏陡然加速。

03.?大國競爭

加速 RISC-V 的第一股重要推力是近年逐漸激烈的中美科技競爭，重要節(jié)點是 2022 年 10 月美國政府出臺的芯片出口限制。

當時市場關注的焦點是，英偉達用于數據中心 AI 計算的高端 GPU A100 和 H100 即將斷供，實際該限制也波及高端服務器 CPU。而要滿足快速爆發(fā)的 AI 算力需求，不僅需要 GPU，也離不開 CPU，后者是服務器中的任務調度中樞。用于前沿科技研究的超級計算機也需要服務器 CPU。

英特爾自然受影響，英國公司 Arm 也未能幸免。美國政府的新限制是根據算力、帶寬等指標劃線，超過限度的產品都會受影響，對美國外的 40 多個國家也提出了許可證要求。《金融時報》去年 12 月報道，當時 Arm 已暫停向中國大陸公司授權服務器 CPU Neoverse 架構，今年 2 月起，中國大陸公司需申請許可才能購買 Neoverse 授權。

新限制下，RISC-V 成了僅剩的最好選擇：它既不受單一國家和商業(yè)公司控制，又與全世界芯片產業(yè)同軌，避免閉門造車的風險。

所以 2020 年，特別是 2022 年之后，中國 RISC-V 行業(yè)的趨勢是：提前挑戰(zhàn)更高端、算力更高的市場，尤其是服務器 CPU。

阿里平頭哥已推出三個系列八款 RISC-V CPU 核，其中玄鐵 C910 也可用于開發(fā) AI 等高性能場景的服務器 CPU。

據了解，另一家 2020 年起開始探索自研芯片的互聯網大公司今年調整了研發(fā)方式，從采購 ARM CPU IP 核，在此基礎上開發(fā)，轉為直接在 RISC-V 代碼上自己開發(fā)服務器 CPU IP 核和總線（CPU 與內存或其他器件間的數據傳送通道），形成更完整的產品。

一些之前成立的創(chuàng)業(yè)公司開始增加服務器 CPU 產品線，如賽昉科技在 2021 年底發(fā)布了高性能 RISC-V IP “昉·天樞”，目標場景包括服務器和數據中心；算能科技自 2022 年起開始研發(fā) RISC-V AI 服務器 CPU，第一款產品使用了平頭哥的 IP 玄鐵 C910。

新成立的公司則直接挑戰(zhàn)服務器 CPU 方向。2021 年底，平頭哥玄鐵系列主要研發(fā)和應用負責人陳志堅與全志科技 RISC-V 負責人孫彥邦聯合創(chuàng)立進迭時空，第一代產品是嵌入式 CPU，現在已在研發(fā)服務器 CPU。成立于今年 5 月的藍芯算力，也以 RISC-V 服務器 CPU 為方向，該公司由字節(jié)跳動前 RISC-V 服務器芯片項目負責人盧山創(chuàng)立，他曾任職于高通與英特爾，也是中國開放指令（RISC-V）聯盟咨詢委員會專家。

中國創(chuàng)業(yè)公司中，算能開發(fā)服務器 CPU 的進度最快，首款服務器 CPU 產品 SOPHON SG2042 已于今年 3 月發(fā)布，采用平頭哥玄鐵 C910 內核，已獲得第一批客戶，包括運營商和高校等，如山東大學已采購了 1024 片算能 CPU 用于仿真計算。

中國芯片公司之間，芯片公司和有自研意愿的云廠商與科技巨頭之間，都存在競爭。不過整體上，現在諸多投入 RISC-V 的公司總體是合作大于競爭，它們的共同對手是 ARM 和 x86，尤其是 x86。直到去年，x86 在服務器 CPU 市場仍占九成。

這些公司有共同的有利環(huán)境。客戶采購意愿正在變強，央國企需求被拉動，云計算公司也會從供應鏈安全角度更多考慮國產方案。一家研發(fā) RISC-V 服務器存儲及互聯芯片的公司告訴《晚點 Latepost》，“以前客戶來找你，問的是價格和使用場景，今年客戶會直接問，你們有 RISC-V 芯片嗎？”

生態(tài)壁壘在各方合力下正逐漸消融。中科院計算所一名工程師告訴《晚點 LatePost》，2018 年初，他們?yōu)?RISC-V 芯片開發(fā)編譯器時，能用的工具鏈和配套軟件幾乎為零，不得不自己從頭開發(fā)軟件工具，到 2023 年下半年，RISC-V 編譯器、調試器等各個環(huán)節(jié)工具鏈已相對齊備，開發(fā)者可以更快上手；一批產業(yè)鏈公司也陸續(xù)成立，如提供 IDE（集成開發(fā)環(huán)境） 的卡姆派樂和提供編輯器的兆松科技等。

2017 年起就布局 RISC-V 的阿里平頭哥至今已推動制定了 29 個 RISC-V 全球標準，在中國公司中數量最多。2021 年 10 月，在 Android 官方還未正式支持 RISC-V 時，平頭哥在全球第一個完成了 RISC-V 與 Android 的整體適配；平頭哥還適配了 Ubuntu、統(tǒng)信、Fedora 等國內外主流操作系統(tǒng)，這會促進服務器廠商和電腦廠商采購 RISC-V 芯片。

今年 3 月，平頭哥舉辦第一屆玄鐵 RISC-V 生態(tài)大會，英特爾、谷歌、海爾等數百家國內外公司參與，演講間隙的展覽區(qū)擠滿了互相交流的從業(yè)者。

中國高校和科研機構正投入見效更慢的人才培養(yǎng)。中國開放指令生態(tài)（RISC-V）聯盟秘書長、中科院計算所研究員包云崗在 2019 年推動成立 “一生一芯” 計劃，將芯片開發(fā)引入本科教育。2020 年 6 月，“一生一芯” 計劃的首批 5 名本科生完成了從設計到流片、生產的全過程，帶著自己設計的芯片畢業(yè)。去年，“一生一芯” 第三期計劃報名人數超過了 700 人。

RISC-V 基金會樂見中國力量參與。為打消中國、俄羅斯成員對地緣政治潛在影響的擔憂。2019 年，RISC-V 基金會注冊地從美國轉移到了中立國瑞士?！盎鸲聲恢峦膺@一舉措?！盧ISC-V 基金會 CEO 卡利斯塔·雷德蒙德（Calista Redmond）說。

帕特森和阿薩諾維奇近年也不時來到中國與行業(yè)交流。一位與他們接觸過的芯片從業(yè)者評價：“只要 RISC-V 生態(tài)能起來，他們不在乎是誰做成這件事?！?/p>

2019 年底，RISC-V 基金會有 435 個會員，2022 年底增長至 3180 個，今年超過 4000 個，其中中國會員占近一半；22 家高級會員中，中國大陸公司有 12 家；20 席董事會成員中，中國占 6 席，2019 年底時，RISC-V 的董事會成員還全部來自美國。

今年初，中國科技部和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宣布征集 RISC-V 相關研究的提案。包云崗評價稱，過去幾年，大多數 RISC-V 工作是自下而上完成的，政府的關注和支持是一個大變化。

一位 RISC-V 公司創(chuàng)始人評價，現在中國至少幾十家公司都說自己在做 RISC-V CPU：“豬都排隊等著飛了”。

扎堆的另一面是，不少從業(yè)者深知 RISC-V 服務器 CPU 的大規(guī)模商業(yè)化不會馬上到來。

高端芯片研發(fā)需要大投入，要有足夠市場規(guī)模才能形成 “收入→利潤→研發(fā)” 的正循環(huán)。已發(fā)布服務器 CPU 產品并獲得早期客戶的某公司認為，2025 年可能是一個轉折點，預計屆時采用 RISC-V CPU 的服務器能占到服務器市場總額的 1% ，對應 80 億的服務器市場規(guī)模。

一名互聯網大公司工程師站在客戶角度的觀察是，RISC-V 服務器 CPU 的穩(wěn)定性還需驗證：“100 萬個 CPU 運行沒出問題，不能保證到 1000 萬個時也不出問題。” 科技大公司在大批采購數據中心芯片時，更傾向保守方案。

一位 RISC-V 公司 CEO 類比了 ARM 進軍服務器市場的歷程：2013 年后，就有高通等公司嘗試這條路，但未能突破；真正的轉折點是云計算巨頭亞馬遜 AWS 在 2019 年發(fā)布并開始使用自研的 ARM 服務器 CPU Graviton；類似地，RISC-V 進入服務器市場也需要重點大客戶支持，但他認為這不能靠強制國企采購的方式實現，而要鼓勵市場化競爭。

“捧著沒用，捧出來的公司最后還是死路一條，不如讓大家先殺一通，看殺出來的頭一兩名怎么樣?！?他說。

04.?全球意愿

中國之外，全球的 RISC-V 生態(tài)也在加速發(fā)展，直接誘因是 ARM 的變動；更深層的動力是，在經歷指令集層面的長期壟斷后，芯片設計公司和需求方都在尋找更開放、低價的替代方案。

近年來，原本主要用于手機等移動端的 ARM，在蘋果、亞馬遜等公司的支持下，陸續(xù)進入電腦和服務器市場，挑戰(zhàn)英特爾 x86 的統(tǒng)治地位。

但被軟銀收購又重新上市的 ARM 現在有了更大的盈利壓力。據《金融時報》今年 3 月的報道，ARM 將改變收費模式，從根據芯片價值收取授權費改為根據最終設備價值收取授權費。這會使授權費提升數倍——高通手機芯片的均價為 40 美元，而智能手機均價超過 300 美元。ARM 還計劃自 2024 年起，禁止高通等使用了公版 ARM 架構的芯片設計公司自己替換和添加 GPU、NPU 和 ISP 等子模塊，這類似強制打包銷售，將進一步限制芯片設計公司的自由度。

這是在推著 ARM 的客戶加速離開，RISC-V 獲得了更多巨頭支持。

今年 6 月，Google 、英特爾、平頭哥、三星、聯發(fā)科、高通等 13 家企業(yè)發(fā)起全球 RISC-V 軟件生態(tài)計劃 “RISE”，推動 RISC-V 處理器在移動通信、數據中心、邊緣計算和自動駕駛等領域落地。兩個月后，英飛凌、高通、博世、北歐半導體和恩智浦宣布將聯手在德國組建一家 RISC-V 新公司，計劃先專注車用芯片，未來擴大至手機及物聯網等場景。

10 月底，Android 官方宣布支持 RISC-V。Android 現在支持著全球超 30 億移動設備，這為 RISC-V 增加了數十億潛在用戶。Google 自己已行動起來，于今年 10 月宣布與高通合作開發(fā) RISC-V 可穿戴設備芯片，它將被用于下一代 Google Wear OS 手表。

歐美的 RISC-V 創(chuàng)業(yè)生態(tài)也更加活躍 。成立于 2018 的美國公司 Ventana 今年 1 月發(fā)布了高性能服務器 CPU Veyron V1，是目前少有的能提供包含總線在內的全套解決方案的公司，有助于客戶增加采購意愿；SiFive 也在 10 月發(fā)布了新的 RISC-V CPU 核 P870，是目前性能最強的 RISC-V CPU 之一。

曾參與蘋果 A 系列、AMD Zen 架構設計的知名芯片工程師吉姆·凱勒（Jim Keller）在 2021 年加入加拿大 AI 芯片創(chuàng)業(yè)公司 Tenstorrent。這家公司正在研發(fā) RISC-V 視頻編解碼芯片和服務器 CPU。今年 5 月 Tenstorrent 宣布其視頻編解碼芯片將與 LG 展開合作，8 月，它獲得了現代集團和三星投資基金的 1 億美元投資。

“我相信開源會贏得勝利，就像一旦人們轉向 Linux，就不會回頭了，這是單行道。” 吉姆·凱勒今年接受采訪時談及 RISC-V。

RISC-V 國際基金會 CEO 雷德蒙德今年 9 月時稱：RISC-V 領域的創(chuàng)業(yè)公司，比歷史上任何其他架構都多。

出于開源的技術理想，或出于 “我要賺大錢” 的渴望，這群人相信全球合作、開放的芯片產業(yè)是更好的芯片產業(yè)。他們一起對抗著一個更封閉、分割的環(huán)境，而且很可能會沖破限制。

今年 10 月路透社報道，幾位美國議員要求拜登政府采取行動：如美國企業(yè)要與中國企業(yè)合作 RISC-V 技術，需提前取得許可。

大部分從業(yè)者認為，即使限制真發(fā)生，也很難遏制 RISC-V 的發(fā)展勢頭。如同 5G、Wi-Fi、USB 等技術一樣，RISC-V 已逐漸成為全球共通性標準。美國可以限制一項產品，但難以限制一項標準。進迭時空創(chuàng)始人陳志堅認為，即使禁令到來，最多只能限制美國公司不賣 RISC-V IP 給中國公司，但無法限制中國使用 RISC-V 標準，這反而會削弱美國公司競爭力、縮小其市場，利好中國公司。

中國芯片產業(yè)現在要在從設備、材料、制造到設計的全鏈條上減少對美依賴。RISC-V 所在的指令集層不涉及制造問題，但這一環(huán)節(jié)的突破和自主仍是一塊重要拼圖。

半導體領域過去的開源運動都非常弱小。在高校中，每年都有新指令集被編寫，主要用于教學演示，它們以往很難走出校園，進入產業(yè)界。

如今，急劇變化的環(huán)境下，全世界不同國家和地區(qū)的人，出于技術的、商業(yè)的和安全的考量，混雜著跟風、炒作和對利潤與控制權的爭奪，一同為開源、開放的理念創(chuàng)造了一個現實空間。

這是日益嚴酷的芯片和全球技術合作環(huán)境中，一個不多的好消息：半導體領域的開源理想到了有史以來離實現最近的一刻。它背后是一個簡單，但會被環(huán)境波動模糊的規(guī)律：開放、交流、合作，更能加快技術與創(chuàng)新的整體效率。

審核編輯：黃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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